『久翅/忻斯/万有寅力』 weibo:此间棠梨

【久翅】漩涡(四,舞台设计X灯光设计)

夏夕空:

【十一】




海上夫人公演。


“并且咱们还有共同的回忆,一切都不分彼此!”


“对了,亲爱的,一切都不分彼此!”


台上的女主角艾梨达还是忧郁而向往远海时显得漂亮些;现在这个欣喜的人妻看起来,则实在俗不可耐。




照灯光设计的评价,这个场景,有点恶心。


在终于可以走向海洋的刹那,《海上夫人》的女主角艾梨达却声称自己不再向往海洋,突兀地回归了家庭。于是海水退潮了,消弭无踪;剩下这样一对……爱侣。


那么这个女人,她对于自由的向往究竟有什么真实之处呢?不过在用这种向往粉饰自己的逃避,既不愿为庸常的人生负责,也不愿为梦想牺牲。




一场闹剧。


真琴翼做完《海上夫人》时如释重负:不仅因为本身就不喜欢这部戏,也因为跟某个人的关系于公于私、可以彻底结束了。


最后一次见面是舞台设计杂志的专访。


她告诉跟她一起受采访的那位舞台设计:“我报了个进修项目,应该不久以后就要走了。”


“挺好的啊,”久世星佳摊开手账,浏览着自己近期的笔记,“那就一路顺风,照顾好自己。”




杂志做舞台设计方面,记者本来就是行家,实习生也就读于相关专业;她们又不是演员,不像后者那样采访时间限制很紧。这场采访也因此更像是朋友一起喝了顿下午茶。


气氛相当轻松,一窗之隔是连日阴雨后难得的好天气;她仔细找了一圈,也没找到为离别感伤的理由。


真琴翼听着舞台设计侃侃而谈,把两个人间激烈的争执都当成佐料加到了访谈里。这样的谈笑自如,让她这个当事人都疑惑合作这部剧前后发生的事不过幻梦一场。


事实当然并非如此:有意或是无心,久世星佳是没兴趣知道自己去向的。




“有点遗憾啊,”真琴翼听见自己的声音——过于轻柔了些,她想,“我总觉得艾梨达既然已经'自由'了,即便最终要回来,去广阔的海上看一看更好吧。否则她的追求总让人觉得……虚伪。比起真诚的向往,更近于哗众取宠。”


记者笑呵呵地附和这种看法几句,又问起布景的细节来;久世星佳便也耐心回答着,语带笑意(“所以对峙场面,我们商议以后让男女主角面对面坐着——艾梨达表示要彼此坦诚,说出两个人关系的虚伪之处”),一如往常。




没有人重视她的话——


也是。在谈专业细节的场合,说起自己对作品的想法本来就有些突兀。戏剧是可以进行多角度解读的,对作品进行某个特定角度的解读并纠结于此,对于业内杂志而言,没有太大的意义。


或许这也算是所谓的“不专业”。只是,的确存在某种迫切的需要,让真琴翼必须……说出来。


说些什么出来。即便没搞清自己想说什么。




“所以说,舞台上的海并无实体,而仅用灯光表现,”舞台设计略停顿了一会儿,“关于艾梨达,我个人也有些想法。她虽然每天都去海边、某一时刻也声称自己要离开;动机却并非是向往远海,而是她对于一段草率开端的感情关系有所不适。艾梨达认为医生不爱她:所以医生放她自由的那一刻,也终于证明两个人之间爱是真实的,而这才是她真正向往的。”


记者沉吟了片刻:“也有其他说法。易卜生要表达‘人踏上陆地便不能回归海洋’的主题,艾梨达才没有能力回到海里了。”




久世星佳本来打算喝水,闻言将手里的蓝色玻璃杯放回桌上,接着说下去。


“没错。以您刚才的说法为基础,构筑一片不存在的海也是成立的:艾梨达心里的海,也是我们所有人心里的海。不过,如果不以探讨人类命运的视角俯瞰这部作品,而是深入主角情感关系中间;仅就艾梨达而言,我想,她的‘海’只是心中对真爱的渴望。所以她跟娜拉不同——娜拉的爱情幻灭了,艾梨达却最终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爱着。”




那个人还有想跟自己说的话。


真琴翼屏息听着:这也恐怕是她最后几句会跟自己说的话。




“虽然都是易卜生,都是女性出走,但是情感不同,结果也不同,”久世星佳继续说下去,声音低缓,“如果是一个要求你符合自己期待,才会付出、才会爱你的对象,其实是在抹杀你。这样来说离开也是好事。”


“……啊,我明显不打擅长探讨情感问题。也就是说,您觉得艾梨达留在医生身边是正确的决定?”




“并非如此。她或是娜拉都有自由选择去留的权力。我只能说医生是对的,如果是我,我也会做这样的决定。”




【十二】




画室的门。


久世星佳愣愣地看着打开一条缝隙的门:好像,可以进去了。


刚隐约有这个念头,她便已经进到某个空间里;然而不是充斥着颜料气息的画室。




看着剧场中间空荡荡的圆形舞台,舞台设计怅然若失。


是梦没有错。不过即使在梦里,她似乎也失去了重现昨日的资格。即便从来没有忘记感情最为纯澈、最为美好的时日,却也回不去了。




时间如勇者,片刻不停地前进,然后改变许多人。它不可能像某部电影那样——


剧场的顶光突然暗下来,她抬眼便是电影的屏幕;男人坐在车里,咬牙切齿地痛骂被紧紧箍住的土拨鼠,并打算跟它同归于尽。




那是和她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。


她俩从画室前辈的个人展上偷跑出来,一头扎进车里;久世星佳刚发动汽车,副驾驶上的人便把脚上那双高跟鞋拽下来。




“你确定大浦さん不会找我麻烦?”真琴翼把高跟鞋甩到后座,解开套装衬衫的领口。


“我只确定她不会找我麻烦,”带着一脸计划通的微笑,自己边系安全带边回答她,“作为好孩子,我是不会无故旷掉讲解员工作的。”


“啊?”


“我当然是,请假了啊。”




接着在对方一脸恐慌、吼着“混蛋你说你要翘班让我陪你”时,狠狠踩下了油门,继而听抱怨随着人倒回副驾驶转变成“啊啊啊啊啊你慢点开!”


她得到的唯一回应是某位司机车载CD机开关一摁,放起了"I can't drive 55"。




“看电影去吧!”在摇滚乐一长串鼓点之后,久世星佳吼道。


“我跟你看电影?!你是我什么人咱俩看电影?!


“鞋子很磨脚吧!你眉头一直拧着!电影院里没人关心你穿不穿鞋!”


“我宁愿现在穿着鞋在展览馆受罪!疯子!”


“你实际上很开心吧!”




有人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臂,将她从回忆中带出来;久世星佳转眼,整个剧场光色一变。


沉重压抑的蓝。吞噬生命的蓝。颜色比灯光实验室里还要昏暗。


圆形舞台上摆着两把白色的高背椅:她离舞台越来越近,这才发觉身边人牵着她的胳膊。




“坐。”


真琴翼带着她走上舞台,退了几步,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。


她也犹疑着坐下:这样昏暗的灯光,即便面对面,也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。


白色的高背椅……


海上夫人。这种白色高背椅,是海上夫人里的道具。




“你听我说,ノンちゃん。如果我们再一味欺骗自己,再互相欺骗,那是不会有好处的。”


对面的人低垂着头;因此,久世星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说了话,只听到这样的声音。


她隐约能看见真琴翼的裙角——她私下想过,女主角那件裙子很适合真琴翼。真琴翼似乎穿着那件裙子,方才牵她上台时又不是。




她没有作声,心绪混乱:“欺骗?我们是在互相欺骗么?为什么又说欺骗自己?”


对面椅子上又传来熟悉的声音:“你在骗我,或者至少,你向我隐瞒了事实。老实说,事实是这样的,你并不诚心想放我走。”


“诚心?你是说我不诚心么?”




她等了许久,对面也不再有回音。对面那个轮廓缓缓站起身来,似乎摇了摇头,也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;裙裾随着转身微微波动一下,又复归死寂。


梦中的真琴翼背向着她,一步一步远走。




“你怎么能这样!你只是在通知我!这是我的梦,你有什么资格在梦里也这样离开!”


海浪突然翻覆而起;整个剧场的灯光液化成水,席卷过来——


再抬眼间真琴翼已经不见了。




久世星佳挣扎着想要去追,却有一种不可抗力把她往舞台中心拉扯;白色高背椅互相碰撞了一下,被卷进舞台中间的洞里。


不行,我会死在这里——对了——


这只是梦!只是我的梦而已!


她猛地睁开眼睛:空气伴着近乎贪婪的呼吸涌入肺中。




五点刚过。


舞台设计翻身躺了一会儿,然而梦中溺水带来的窒息感受仍然挥之不去,让她实在无法入眠;一声“该死”后,她掀开被子,起身向厨房走去




【十三】




咖啡豆是自己拼配的,非常符合自己的口味;所以豆子是好豆子。


滤纸是好滤纸,壶是好壶,漏斗也是好漏斗。精挑细选,完好无损,实用且富有设计感。


那还能说什么,冲咖啡这个人不是正常人呗。像往常一样加好咖啡粉,拿起壶一个不留神,尖嘴壶里的热水就欢欢乐乐地奔流进咖啡粉里。


水加多了。超太多了。




于是,久世星佳正跟她刚才那个新鲜的荒唐梦、并着所有陈旧过往一起,坐在餐桌前对着自己注定失败的咖啡干瞪眼。


我的咖啡没灵魂了,已经死了。跟我,真搭。


红棕色的水流冲击着滤纸,后者不堪压力、尾端已经嵌入了透明漏斗根部的细管里;不一会儿,水流就将变得尤其慢——


滤纸底部的咖啡粉吸水膨胀,漏斗的细管会被堵得严严实实。




原本不过是想喝杯咖啡冷静一下的舞台设计叹息着站起身,打算把滤纸从漏斗里揪出来;捏住微黄滤纸边缘那一刻,她突然想到了灯光实验室里的自然光色。


米黄与海蓝。土地与海水。沧桑之变。


滤纸掉回漏斗里,发出“噗”的一声;久世星佳蹲下身来,看着滤纸伴着咖啡粉与残水,尾部再一次陷入细管里。




如果道具与人物转场根本没必要分开,就从一个通道走呢?


海神身处海底的宫殿,必然要让少女沉入深海,至此的生命与爱情皆万劫不复;所以根本没必要用布条制造海浪翻卷的效果,而先用降落伞布将舞台铺满,打上自然光——




少女被自己信任的父亲带到沙滩上。


她对于自己的命运懵然不知,痴痴地问起自己的爱人;旋即灯光陡变,演员在降落伞布起伏间走入舞台底下的通道,整幅降落伞布再用工具,卷入通道内。


作为祭品,年轻的生命被漩涡席卷,葬入深海。




“……即便如此,”像所有被灵感冲击的艺术工作者那样,久世星佳带着一种近乎计谋得逞的微笑,“这杯咖啡还是要重新泡的。”


不管真琴翼感想如何,幸子总之是会千恩万谢的。滤纸落进垃圾桶里那一刻,舞台设计盘算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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